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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英:达芬奇《抱银鼠的女子》

  “世界美术世界行”是一个进行了十二年的项目,由德国艺术与教育国际交流促进会策划组织,每年易英教授带着学生们和艺术家们去世界各地专业考察美术馆、博物馆,易老师沿途讲解。2016年的新欧洲美术专业考察之旅,刘志刚录音并整理了易老师的讲课。易老师所讲非常庞杂,每讲上万字,共计有七万多字。2017年伊比利亚半岛美术专业考察之旅,更是多达十万多字,现截取部分内容发出来,希望能陆续全部发出来。

  团员骆家宗先生对易老师所讲有一个非常贴切的评价:美术中的历史,历史中的美术。

  达芬奇的这幅画叫《抱银鼠的女子》(Lady with an Ermine,1485-1490年,收藏于波兰克拉科夫恰尔托雷斯基博物馆),画的是斯福尔查的情人,一个叫赛西莉亚的女子。这个女孩是一个才女,当时17岁,能写诗,能搞音乐,搞音乐估计也就是吹拉弹唱。小册子上有一首诗,是一个诗人写的,是对女孩写过的一首诗的回应,可见这个女孩会写诗的。这个女孩不是大家族出身,不是贵族家庭,而是商人家庭,从西班牙迁徙过来的。估计她们家很有钱,她能接受良好的教育,也能接近斯福尔查。斯福尔查后来没有娶她,而是和本地的豪门女子结了婚。但是跟她生了一个孩子,生了孩子以后,斯福尔查给了她一块地产和一个城堡。她和她的孩子跟着斯福尔查住了十年,后来由于斯福尔查的老婆还有他的岳父闹得厉害,就让她单独住了。她在1536年去世,60来岁,达芬奇已经去世了。

  达芬奇跟斯福尔查家族的关系非常密切,我们到米兰去,就可以看到斯福尔查城堡,那既是王宫也是城堡,还是博物馆,里面有7个博物馆,我们那看了一下午才看了两个,一个是巴洛克的,一个是中世纪的。其中有一个厅据说是达芬奇设计,还有更大的整体的设计也是达芬奇的。达芬奇原来在佛罗伦萨,后来到了米兰,到米兰的原因就是当时斯福尔查家族和佛罗伦萨的美蒂奇家族的竞争,因为米兰的这个位置正好在法国到罗马中间,当时罗马教皇是没有自己的军队的,到了文艺复兴的时候,教皇的势力逐渐衰退,世俗政权的势力上升,教皇没有制服俗权的办法,只好利用一个世俗政权去打另一个不听话的世俗政权。法国就是这种情况,一方面教皇利用它去打别人,另一方面它和教皇闹矛盾的时候也出兵打教皇。米兰当时就是一个非常微妙的地方,哪边势力大,他就投靠哪边。它和美蒂奇家族争夺和教皇的关系,美蒂奇家族在银行、文化、市政建设上都很领先,斯福尔查也想代理教皇的财政,把米兰建设成佛罗伦萨那样的地方。搞建设,发展文化,都需要人才,达芬奇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到米兰的,他在米兰度过了大半生。

  达芬奇不是讨人喜欢的人,生性孤僻,不善交际,整天埋头自己的实验,尽管才华盖世,也不受洛伦佐·美蒂奇的待见。斯福尔查为米兰搜罗人才的时候,洛伦佐就正好,我这儿有一个大人才,你拿去吧。达芬奇在米兰留下一些重要的作品,最重要的就是《最后的晚餐》。后来法王弗兰索瓦一世与教皇发生冲突,法军屯兵米兰,米兰也成了法国人的天下。达芬奇不问政治,他是个科学家,整天在黑屋子里面搞实验,我们这次在清华艺术博物馆看到达芬奇的设计手稿,确实非常惊人。说明他耗费大量精力在科学上面。但他在科学上面原创不多,大部分都是检验别人的设计,拿别人的东西做实验,所以说他是实验科学的奠基人。

  达芬奇一辈子没有实现的一个理想是做一个大型的纪念碑雕塑。斯福尔查曾经要求他为他父亲设计一个纪念碑,达芬奇为此设计了一个骑马雕像,做了一个粘土模型,但没来得及实现,法国军队进攻米兰的时候,法国士兵把那个泥稿当靶子打掉了。雕塑泥稿的草图现在西班牙,《蒙娜丽莎》在法国。法国军队撤走后,达芬奇也去了法国,最后在法国南部的波尔多去世,据说是死在弗朗索瓦一世的怀里。达芬奇走的时候,也带走了他的一些作品,《蒙娜丽莎》就是这样到法国去的。很重要的是,《抱银鼠的女子》最初也是在法国,是不是也是跟着达芬奇到法国去的。后来它又回到了意大利,1800年,一个波兰贵族从意大利人手里买到这幅画,送给他的母亲作为生日礼物,这样它又到了波兰。刚开始,人们并不知道这是达芬奇的作品。后来,有人在斯福尔查的宫廷收藏中发现记录的标记,而《抱银鼠的女子》也有同样的标记,是用希腊字母标的,似乎是对赛西莉亚的名字的暗示,同时还有一个V字隐藏画中,是不是暗示达芬奇?大概在1812年,就把它说成是达芬奇的了。这当然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达芬奇留下的作品非常少,也就十来件,好些还有争议,复制的,代笔的,还是伪造的。

  达芬奇的画有一些特点,作为一个科学家,他的画就有一些科学性的要求。比如背景的处理,边线的处理,也就是轮廓线的处理,还有明暗的处理。明暗的表现是为了达到雕塑感,文艺复兴的绘画起源于古罗马的雕塑,乔托他们就是通过对雕塑的学习达到绘画的真实性和立体感的表现。立体感又涉及体积的空间,轮廓的处理就和空间感有很大的关系。背景也很重要,达芬奇的空气透视就是用于背景的处理。《蒙娜丽莎》最为典型,《蒙娜丽莎》的背景无限深远,蒙娜丽莎就像悬置在半空。《最后的晚餐》也是这样,它的环境完全是为透视而设计的。但是《抱银鼠的女子》没有这种透视和空间感,背景也没有,不太符合达芬奇的画法。还有她的手指,画得枯瘦而修长,不像一个16岁的少女的手指,像是中世纪的画法,僵硬的轮廓线,就是哥特式风格。可以比较达芬奇的别的作品,如《岩下圣母》,这幅画还有一个变体,原作在米兰,变体在英国的国家美术馆。另一幅是素描,《圣母子与圣安娜和圣约翰》,也在英国国家美术馆。这两件作品的空间感、空气感都特别强,手的描绘柔和生动,和《抱银鼠的女子》完全不一样。从19世纪以来就有争议,觉得它不像达芬奇的风格,也有人认为这张画原来是有背景的,不知什么原因背景被覆盖了。

  背景基本上是用纯黑色画的,下面的部分稍微浅一些。这幅画画于1490年,是达芬奇艺术的成熟期,这个时候,达芬奇都是用蛋彩作画。《蒙娜丽莎》画于1502年,也是蛋彩。也就是说,在《蒙娜丽莎》以前,达芬奇是不可能用其他材料,如油彩作画的。但是我们看到很多地方把这幅画说成是油画,那肯定是不对的。原作肯定是用蛋彩画的。蛋彩画完后,还要上一层胶,起保护作用,油画起来后,也有在蛋彩画上涂上光油的,这样的画很难分辨是蛋彩还是油彩。尤其是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用肉眼很难分辨。我仔细看了这幅画,确实很像油画,特别是背景,而且还是厚涂的油彩。有人估计,背景的修改是在18世纪,什么人修改的,什么条件下修改,都还不清楚,肯定是用油彩修改的。

  到了20世纪以后,波兰的学者对这幅画做了大量的考据工作,主要是研究它的外部条件、收藏的历史和画面的记号,等等。比如说这个女孩的生平,家族的关系,达芬奇与斯福尔查家族的关系。达芬奇肯定画过这个女孩,但是不是就一定是这张画,还是有争议的,当然,波兰学者肯定是这张画。宫廷记载有这张画,画面上的记号也是证据。在19世纪,也就是1813年确定它为达芬奇所作的以后,它又经历了很多波折。那个时候波兰的形势极不稳定,拿破仑失败以后,波兰被三分天下,沙皇俄国、普鲁士和奥地利把它瓜分了,留下一个小小的克拉科夫,一个小公国。

  1830年爆发了波兰人的起义,反抗俄罗斯的统治,波兰的大部分地方划归了俄国。普鲁士人支持俄罗斯对波兰的镇压,因为德意志统一运动需要俄国的支持。社会的动乱影响了学术,对这幅画的研究也中止了。直到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波兰人才重新开始对它的研究和考据。这幅画在波兰,波兰人当然有研究的优势,但波兰的学术并不发达,尤其是艺术史学。学术优势在西方,像德国、法国、意大利等,西方学者不太承认波兰人的研究,总是认为这幅画是假的,或者是有争议的。当时买下这张画的这个家族还有两张名画,一个是拉斐尔的女子肖像,一个是伦勃朗的《有圣徒的风景》。这三张画都由那个家族收藏。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由于安全问题,这三张画都由克拉科夫的家族博物馆搬到了德国的德累斯顿博物馆,一战结束后,波兰独立了,这些画又回到波兰。二战期间,波兰被德国占领,这三张画又到了德国人手里。纳粹的波兰总督弗兰克想把这些画送给戈林,戈林是纳粹的二号人物,当时正在大肆搜罗艺术品。但是希特勒制止了,没有把这些画给戈林。希特勒想在他的家乡,奥地利的林茨建一个世界上最大的艺术博物馆,这些画都要送到那里去。当然这个博物馆只是个梦想,根本没有实现。战后这些画作为纳粹的财产清算,又回到了波兰。

  一直到上世纪90年代,研究还在进行,冷战结束,使得研究不再局限于波兰,西方的学者也参与进来,西方的一些研究机构和大学也有参与。而且还运用一些科学手段,如红外线、X光等,对作品进行内部检测。有了90年代的一系列研究之后,基本上确立了作品的真实性。意大利、法国和英国都有达芬奇的经典收藏,如果有他们的认可,更有权威性。但是没有看到他们的说法,反复引用的都是两位波兰学者的意见。达芬奇的传世作品很少,极其珍贵,但争议也不断,一些被认为是达芬奇的作品,在近来的研究中又否定了。我们在罗马见过的《丽达与天鹅》,一直认为是达芬奇的,至少直到19世纪末,在丹纳的《艺术哲学》中,还把这幅画作为真品来分析。但现在都知道这是一个临品,不是原作。另一幅争议很大的是《乔孔达》。《乔孔达》的运气要好些,一些专著和画册上,都还是把它看成真品。有人认为《乔孔达》和《蒙娜丽莎》是画的同一个女子,而且《乔孔达》的处理手法更接近达芬奇的风格。《抱银鼠的女子》则有一点距离,更像达芬奇的早期作品。达芬奇画这幅画的时候已经快50了,艺术上非常成熟,与《蒙娜丽莎》几乎同时,不应该与《蒙娜丽莎》有那么大的风格差异。波兰学者也承认,这幅画后来有改动,但哪些地方有改动,怎么改动的,却没有说。既然这幅画拿到巴黎作了科学检测,那就应该知道底子下面有什么东西,黑色覆盖的是不是作为背景的风景。这幅画大概在2012年放到个城堡,瓦维尔城堡,这是根据波兰国家文化部的命令。这幅画原来所在的地方,那个家族博物馆正在重修,就是我们昨天去过的地方,没有开门。等那儿装修好之后,伦勃朗、拉斐尔,还有达芬奇的这幅画,还是要回到收藏它们的博物馆,还是在那儿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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